作者：王焕波

一

前几年在一个会议上，一位颇有身份的人问我：你们那儿有一个叫于仁祝的，画得很好，很有才气，笔性也好书法也好，你是否认识？我不禁哑然失笑：同在一个学校读书，同事十数年，同在一个办公室八年，岂止认识？

二

每年春节，我们几个画友都要在一起聚一聚，杯觥交错之间，一不留心就会喝大了。去年仁祝取得了一系列成绩，一兴奋，自诩文笔还好的我在酒桌上吹胡子瞪眼地说要给仁祝师弟写一篇文章，第二天酒一醒傻了，我们尽管相交三十余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想来也尽是些记忆的碎片，要写一篇文章谈何容易？总不能像在酒桌上那样胡吹海侃一通或搬弄一些空洞的词藻和生硬的外来概念凑数，把仁祝说成是＂他的画表现了自己在宇宙之间的位置的沉思＂，我知道一切故弄玄虚、装腔作势和生僻拗口的语言，是文字水平低下的原因只䏻误入岐途。

无数个深夜，我夹着一枝香烟在画室里发呆，因为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一晃而逝的那个青葱年代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偶尔见到一个什么物件或遇到什么事情，才能把记忆拽回过去。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怀揣着胸中曾经燃烧着的那份梦想，我髙中毕业考进了莱阳师范美术专业，第二年，我们下一级考进了一个操着文登口音个头不髙但长相俊美的青年，便是仁祝学弟。在当时升学率极低严格挑选的情况下，农村孩子考进来实属不易又是老乡，何况他是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

那时正是文革刚结束万象更新，我们为了心中的梦想在努力奋斗，没有现在这么多书籍这么多信息，太荒凉反而更饥渴，一本《素描技法 》.一本《速写技法》，还有顾生岳先生的速写集都翻乱了，几乎每页的内容都能背下来，现在看来这似乎并不是坏事，那时反复咀嚼的东西现在看也是经典。因为没有其它诱惑，把几本好书嚼碎了咽下去比现在琳琅满目无所适从要不知好多少倍。在那个充满激情的年代里，毫无夸张地说，我们在如饥似渴地学习。此间仁祝己显示出他在艺朮上非常好的悟性，师范院校在课程设置上比较全面，仁祝毎门功课都能很快进入状态，素描水粉等基础课自不必说，囯画书法也有模有样，甚至还玩一点篆刻，这令我们髙一级的同学都好生羡慕。当时学校教学楼中厅有展览窗，时不时就能见到仁祝的习作挂在里面，每次期终考试他都是全班第一名，考第一名最荣耀的是能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上台领奖，这是我们毎一个同学都梦寐以求的事啊！当时三好学生的评定条件极为严格，仁祝竟能评为省级三好学生，而我使尽了吃奶之力只弄了个＂争三好积极分子＂，这让我等师兄们情何以堪？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师范学校，聚集了一大批真正爱好绘画的靑年，那时的生活和学习条件是现在的孩子无法想像的，在艰苦又愉快的学习中，我们受到了良好的基础教育，各门成绩都很优秀的仁祝学弟，在这里打下了最基本的绘画基础，这也是他以后取得令人瞩目成绩的必要条件。

三

不只是怀旧的原因，我坚持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这一批人的学术氛围似乎比现在更好一些。毕业后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凑在一起昏天黑地地聊艺术，文登这个小小的县城里聚集了一伙青年，极其热爱书画几至痴迷的程度，并且按不同风格形成了几个小小的群体，仁祝便是其中极为活跃的分子。（这个群体里有一些己经成长为全国极负盛名的艺术家了） 当时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同在一条街上租房住，居住条件简陋孩子又小，艰苦自不必多说，但因为有了艺术，生活便充满了欢乐和希望。仁祝多才多艺，总能将租屋倒饬的富有氛围，书架画案竟一应俱全，下班之后，在那小小的租屋里，浸淫于笔墨之中每至深夜⋯

现在我有时开车路过那条街，尽管己面目全非，还是愿意多看几眼，那里有我们奋斗的足迹，似乎看到仁祝深夜附案操练毛笔的身影。

四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之风己吹遍了华夏大地，稍稍脑筋灵活的人都不肯守着工资过日子了，仁祝自然不是一个甘于落伍的人，立即投入了改革的大潮中。我们工作的职业学校要搞勤工俭学，工艺美术专业要搞实习基地，这校办企业的差事自然落到了仁祝身上，凭着早己练就的美术基础，他在广告、装璜等领域左冲右撞，很快便风生水起。我记忆很深的是当时我骑一辆进口摩托车耀武扬威时，仁祝己经是轿车伺候了。我有时有点急事要用车，他便对司机手一挥：＂去送一趟王老师＂，俨然一幅老板派头。当然其中所经历的酸甜苦辣人情冷暖也是常人无从知晓的。现今毎每谈及此段经历，他总是说走了一段弯路。我则大不以为然，我认为这恰恰是敢于面对生活本身，丰富了人生阅历。

经常读到一些文人的鸡汤软文，父母含辛茹苦地供孩子读完大学，你却告诉他要淡泊名利，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一些古代文人拥有娇妻美妾动辄携歌妓泛舟湖光山色还一囗咬定自己是＂寒士＂，经过艰苦努力取得了成绩，却告诉別人要做一个＂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人，这些文人们端上来的＂鸡汤＂，除了成为一些逃避真正生活软弱懒惰之人的借口以外百无一用。仁祝在改革开放的社会里磨砺了自己，在磨砺中不忘初心，才能在以后的岁月里享受＂静好＂。

有了长期交往，我知道他在商场拼杀时，无论顺风顺水还是逆水行舟，总会时不时地对自己少年即喜欢的绘画投来长久的一暼，那时他虽然没怎么动笔，但我发现他遇到绘画作品时那专注的眼神，便知道他內心深处对绘画的热爱。就像在童年的內心中埋下了一棵种子，以后的漫长岁月中，他会不断寻找这棵种子。要是缺少这棵种子，兴趣就会拐弯，毕竞周围的诱惑太多。

五

已经有太多的语言去描写时间之飞逝而去，再说多了也是饶舌。一晃我们便同不惑之年擦肩而过，过了不惑之年仍然大惑不悟的人大有人在，而仁祝能在这时推开耳边的嘈杂去理一理纷乱的思绪，进而窥探自已的内心，内心深处的那棵种子便要发芽了。本来基础就很好天资也很好的他终于又拿起了毛笔，又享受到了笔墨纸砚所带来的无穷持久的乐趣，那一块水墨，几根线条，真真切切的是期待、是梦想。我们一起去昆嵛山、天福山、去太行山写生，仁祝很快便显现出他控制笔墨的能力，尽管开始画得有些杂乱，但笔性很好，又有书法基础，使他一开始便有別于泛泛一般的操练笔墨而向着中囯画创作的堂奥奔去。

宗白华先生说过，我们的古人有时把他们付出很大努力得来的东西说得很轻松，还是贾岛先生来的实在：＂夜吟晓不休，苦吟神鬼愁，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无论我们的文人们如何云遮雾罩，绘画也是需要一定的技术的，如果拋弃了，就是拋弃了技术性要求，就是绕过了欣赏标准，我们见到太多的玩弄笔墨的人，在一些玄而又玄的理论和创新的雾罩下，放弃了艰苦的努力探索，始终没有摸到中囯画的门径，一开始就想独创形成风格，在不应该有风格的时候就形成了所谓的个性特征，及至中年本该出成绩时却停滞不前千篇一律地重复了，当时的出发点同时也变成了终点。

仁祝师弟要＂洗心革面＂了（用他自己话说），决心开始重新进攻中国画，尽管年轻时曾经大量操练过笔墨，但关键的东西连门也没摸到，也就是说连技术上也没过关。前文说过，绕过去就绕过了最基本的欣赏标准，而想要真正进入中国画的大门，不痛下决心是不行的，所以他先进入中央美院李铁生老师工作室学习山水写生，李老师教写生历来以严格著称，跟着李老师访山问水，收获颇丰。

仁祝天资聪颖在我们同学中是有名的，干什么都有模有样，在美术领域十八般兵器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像我等稍微偏一下自己的专业立即傻眼。这样的人当然令人羡慕，但是也容易出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全面发展极易导致全面平庸，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就不赘述了。所幸的是仁祝又考入了中央美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学习两年。在这个被称为＂又笨又慢＂的工作室里，他接受了临摹、写生、创作三位一体的正规严格的学院教育。

临摹是学习中国画的重要途径，我也见过一些人的简历动辄就深研传统，上溯宋元，但是把传统像解剖麻雀一样去分析研究，应该说还是比较少见的。贾老师曾说过：＂学习研究中国画者，不深探宋元之董、巨、范、李、黄、王、吴、倪；清初不深探四僧一龚，不可与之论高下。＂工作室里在全面学习传统的基础上深入透析三大家：笵宽、龚贤、石涛。贾老师常说，约束是为了更大的自由。只有经过约束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本来就灵性十足的仁祝师弟又受到如此严格的约束，不如虎添翼才怪呢！

贾又福工作室的写生教学彻底改変了放羊撒把式的旅游写生，而是深入观察深入刻划，强调以己之个性挖掘自然之个性，坚决反对走马观花地随便画几笔了事。在写生中，如果我们不用真性情，不深入观察，深刻体验，走到哪里都一样地草草了事，回来还是原来的那一套，写生也就失去了意义。贾老师说到自然界里去写生，就是去找爱人，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就会发现她身上许多别人发现不了的优点，到自然里写生，是往自己肚子里装东西而不是往外掏东西，招数掏完艺术便完结了。基于这样的写生原则，仁祝一改过去随意挥洒的习惯，不只是大略模仿山峰的形貌，而是钻进密林，攀登细路，深入堂奥，于幽冥苍翠深处去找寻大自然的内藴，吃大苦流大汗，不敢有丝毫懈怠。前年夏天，贾又福老师冒酷暑在文登昆嵛山写生，仁祝在帮老师托着册页，时间久了我去替换，他说，老师这么大年龄站着画都没喊累，我们还说什么！几天亲眼目睹贾老师严格扎实的写生过程，他深有感触，真正认识到艺术创作来不得半点虚假浮躁，大天才要下笨功夫，不动真格的显然是不行的。

有一年夏天，我们一起在太行山写生，大家都为画不好而苦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我梦见贾老师来看我们写生，给了仁祝一粒药，说吃了就会画了。第二天觉得好笑，打电话告诉贾老师，老师听了大笑：＂哪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告诉他们，认真画！＂实际上贾老师已经给予灵丹妙药了，那就是：认真画！在工作室贾老师及其它各位导师的教育下，仁祝不断地突破自己，作业多次受到贾老师表扬，有几次还亲自在他画面上改动示范，我听说了都心生嫉妒，这家伙福气可真不小！我知道贾老师从不会轻易在学生作业上动手改画的，一定是对于仁祝的作业有充分的肯定。

六

在中央美术学院贾又福工作室经历了严格正规的训练，不仅仅是技艺上的提高，更重要的是端正了学术态度，提高了思想境界，找到了髙层次的审美规律，为以后的大踏步前进提供了方向，仁祝师弟经过了长期艰苦的学习，勤劳精进，终于超出泛泛者之外，看到了艺术创作上的曙光！

2O14年，仁祝根椐昆嵛山写生得来的素材创作的白描作品首次参加中国美协举办的囯家级展览＂第四届全国线描展＂莸优秀作品奖。我在电话上得知消息立即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坦率地说嫉妒心人人都有，只要不过份似乎也无可厚非。但这次听说他获奖，我却从内心为他高兴，因为对仁祝来说太重要了，关键时候提高了他的信心，立即决定设宴祝贺。席间我小心地说：＂不会一年就把中国美术家协会员条件给拿下来了吧，＂我发誓我说这话时半点酸溜溜地意思都没有，因为十年前我加入中囯美协时，用了N年（我不好意思说出几年来），那时我在一个小县城里孤军奋战，获奖没人设宴庆贺，无数次退稿之沮丧也无处诉说，有对自己过去几十年不离不弃坚持奋斗的感慨之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倘真的一年将条件弄够，你让我上哪说理去？

我们在酒桌上胡吹海侃，谁也没有将我那句话当真，我估计仁祝自己也不会真认为如此。但是这个世界上还就是会有一语成真的事情发生，不久，他便又有一幅画在“精致立场”全国第二届现代工笔画作品展中获奖，并且是金奖。这次得到消息我再没有大呼小叫，我又想起三十多年前那学生时代，一个学期全班第一尚可理解，毎学期都第一名岂是我辈所能梦得？他的这些奖其实早就该来了。听说他正在准备十二界全国美展，我就知道我随意的一句话就要成为事实了，与其观望，还不如早些把酒店订好将好酒准备着来得更实在些。

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第十二届全囯美展仁祝作品入选，打破了文登没有参加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的历史。这幅画挂在全国美展的展厅里，在射灯下享受着尊贵，不知观众会不会想到它的作者，从一个乡野小子一路走进艺术殿堂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其中之甘苦唯有过来者自知之。

一年中连续获囯家级大奖，对于任何一个在艺术上攀登的人都是巨大的鞭策鼓励，仁祝并没有停止脚步，又向更髙难度的笔墨挑战，我在微信上见到他在创作丈八巨幅山水，大幅山水无论在布局上还是在笔墨上都是难度极大的，宗炳说：＂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这是山水画的状物规则，也是山水画走向顶峰的基础。画作完成后，我们开了一个作品观摩品鉴会，大家都为画作所呈现出的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巨大气势所震撼。仁祝是一个天资聪颖富有激情的生动之人，虽然在贾又福工作室里严格地临了很多古代经典，但他的画却很有时代感。南宋以来，一些画家追求禅意、禅境，＂诸法无我，诸形无常＂，不怒不怨，不憎不爱，对外界刺激不作反应，物我两忘。作为审美意识固然有它的价值，但对今人来说，太缥缈、太寂静、太冷漠了。仁祝采取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他寻找直观与感觉真实，把现实情感与心绪投入山水意象，努力使笔下的山川草木沐浴在现实的、亲切的心灵阳光之中。记者采访时问我：你们这些人感觉似乎都不错？我说：为什么不呢？艺术家浸泡在艺术里，就像酒仙浸泡在美酒里，当然很好。

七

帶着写了一半的文章，我飞到了南囯美丽的小岛鼓浪屿，北方冰天雪地，这里却温暧如春。因为要写这篇文章，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受同学之邀，我来到了数千公里之外的海上花园写生，几天来我似乎经历了时空大穿越。仁祝师弟经过数十年的努力终于见到曙光，我感到由衷的髙兴，艺术家总是要用作品说话的，何待空谈！

己经深夜了，温情漫漫的南囯小岛己经沉睡，躺在床上听着海浪声，心里不知为什么在久久地感动，也许是上天之垂青，使我们同绘画有了带有姻缘色彩的际遇，为此，我们无法不感谢生活，因为我们在画画。

静夜依然温柔，听不见远处传来的汽笛声，今天是2015年的最后一天，凌晨即将来临，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早晨，新的一年开始了，多少个春秋在忙碌中过去，我弄不淸是用时间丈量生命还是用生命来测度时间的本质？唯有能做的就是把握住当下，愿我们共同努力，迎接更大的成绩。

2015年12月31日夜完稿于鼓浪屿

“大壑松风”——于仁祝山水画作品座谈会

参加座谈会的专家学者

于仁祝部分作品欣赏：

山水画大壑松风

竹

国槐飘香

松

松树赞

于仁祝，字 雍鉴，号 永法堂主人 。山东文登人。先后毕业于莱阳师范美术专业、山东师范大学美术系。大学本科学历。

潜心研究中国传统书画艺术。2010年进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李铁生山水画工作室，专门学习传统山水画的临摹与水墨写生。2011年至2013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拜贾又福先生门下学习两年，受到“写生、临摹、创作”三位一体教学体系的严格训练，走上了一条专业而严谨的绘画之路。

现为：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会员

威海市美术家协会理事

威海市政协委员  

威海市文登区美术家协会主席

主要展览：

2015年《国槐飘香》入选由山东省委宣传部 文化厅主办的第十届山东文化艺术节•全省优秀美术作品大展——山东省美术馆

2015年《风骨千秋》入选丹青扬州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中国美协）——江苏扬州美术馆

2014年《天福山魂》入选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国美协）——天津美术馆

2014年《天福山魂》获“艺术齐鲁 •  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山东作品展”优秀创作奖——山东省美术馆

2014年《松树赞》获“精致立场”全国第二届现代工笔画作品展金奖 （中国美协）——中国美术馆

2014年《松树赋》获全国第四届线描作品展览优秀作品（最高奖）（中国美协）——山东日照博物馆

2014年“境外之致”工笔新势力五人联展——河南商丘西陂画馆

2013年度“朗观墨道”《书画研究》学术提名展——北京汉方美术馆

2013年“苦行探道”中央美院贾又福山水画高级研究班毕业展——北京汉方美术馆

2012年度《书画研究》学术提名展——北京，汉方美术馆 2011年《访山问水》清华美院李铁生山水工作室写生展——清华美院展览馆 2010年参加“红会药业之邀”中国画南北学术交流活动——桂林灵川

王焕波，1962年生于山东文登天福山，分别毕业于莱阳师范美术专业、山东师范大学美术系、中国艺术研究员研究生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硕士研究生课程班、中央美术学院贾又福工作室高级研究班，现为北京大学传统艺术文化所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贾又福山水画研究会理事、中国艺术研究员研究生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访问学者。